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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5月16日 星期日

同類-02-手掌

02手掌

阿山在醒來前,清晨光線已經從窗子透進房間。微塵在光線中轉動的像一幅畫,常在書本裡看到的那種:一束光線,打在黑壓壓的洞窟裡或一個房間裡,那裡面多半會有個躺著的女人、幾個女人或一個病人,他(她)們會伸起手,感覺光束從開口或窗口外把幾光年遙遠距離的溫度傳進房間,這開始讓房間有點溫暖,或者有點希望。隨後,他們也許會閉起眼睛,許個願、感受、想像,或做任何閉起眼睛可能的事。那是在黑暗洞窟、孤絕的人能做的事。

但阿山的房間似乎還不夠黑,以至於透進的光線無法像刀,像線條,一樣的劃過他的房間。阿山房間的光線是漫射進來的,像撒網一樣的落在他床邊地板上發出溫度,移動,游移。阿山多多少少是感覺到整片的光線,透過窗子窗簾篩進來才醒來的。那光線無聲卻透出訊息召喚他。醒來。醒來。醒來。

天亮了?
他張開眼睛,把手伸進陽光裡,張開來。他旋轉手臂,那光線如幻似影在他手上發亮。他的手掌在光線下清晰可辨,手掌長滿疤痕,指尖是繭,以至於,他的手紋看起來像經歷許多刮痕的的把手,機械的,坑巴,難以回復的。但這是他幾年來勞動身體的痕跡,搬動書籍過程中,文字與他手掌的結合。他仔細閱讀手掌紋路,彷彿也開始可以讀到他觸摸過的許多故事:愛的、冒險的、懸疑的、這些總總的故事類型……。這聽起來就讓人就感到心滿意足,過去已凝固在現在。

他把手順著光線線緩慢移動,曖曖含光,像想像自己的手正進行光合作用,慢鏡頭,吸氣吐納,茁壯同時也衰亡,他想到以前學過的幾個詞「氧氣」,「成長」,「葉綠素」…那必定是填鴨年代會被重複提醒的句子。某種定理,氣體交換氧氣生成及生命的來源,如今冒出來的聲音是他父親曾教他過的。

H2O+CO2+ 陽光 → O2+H2O+...


同時他也想到,這樣銘記痕跡的掌心紋路在他父親手上也有。是那一天夜裡,他瞥見的?
而現在阿山也只能憑他的記憶回想他曾擁有的:父親的臉,手掌,家,悲哀,絕望,跟他的一切。
阿山是從不承認自己的身體面目遺傳自父親的,但他似乎也開始接受這事實:他越來越像他父親了。如今他連父母親的一張照片都沒有。他們的臉孔越來越模糊,只剩一些身影,語氣,說話內容……。以及那些一切如今回想起來都像是一個遠方過去的故事,某個人生電影,發生在別人身上的,那些似乎已脫離了他自己,成為他們其他人的。
別哭。阿山吸了一口氣。閉起眼睛。
生病感染後,他的感覺變得更善感又敏銳了。他感覺到他自己眼睛隨思緒產生刺痛感並充滿水分。這讓人覺得不可思議,身體隨著抽象的思緒感受產生實質的對應,淚水對應悲傷難過,笑容對應開心歡樂。
空氣溫度彷彿更低了,是時節又更替了嗎?至少天氣是真的又冷一點了。
他們會冷嗎?阿山想到父母便會沒完沒了的想下去。
衣服夠嗎?
吃的夠嗎?
身體還健康嗎?

他想爬回母親身體。重來。漂浮在他母親羊水裡,或呱呱墜地,全身清洗的乾淨,也許還塗上痱子粉的那個時期也好。但如今,他全身充滿藥的氣味,如藥罐子打開的那種。那也是阿山的標誌,治療中,控制中。永無停止的進行式。但他渴望停止這一切。同時,他也倚靠這些持續過程渴望繼續下去,活下去。

阿山的視覺變得比較差了,眼線蟲與藥物的影響,他看過的文獻上說,徵狀惡化嚴重到最後階段會眼盲,運氣好的話,也許還可以看見一些光線,一片湛藍的白光。而如今他眼睛的徵狀是:畏光。只要有一絲絲的光線,他就容易被干擾而從睡夢中醒來,但他仍保留了他房間窗口,這是他與外界與自然接觸的開口,他的需要。他還特地選了棉質的窗簾布,好讓光線滲進來,但不過份張揚。如此,每天清晨他房間才都會有溫暖的光線流洩進來,像現在一樣。光線緩緩的照在他身體上。他感受到自己如受日光沐浴,淨化。他正在消毒自己。

房間另一頭,光線還沒滲進的那一頭是浴室。以前是阿山喜愛逗留的場所,休息泡澡,或歡愛前的梳洗,但如今只是他刮鬍子,上廁所清洗身體的地方。速戰速決的幾個見方空間。
阿山站了起來,走進浴室,沖洗身體。
「那有人每次都早上才洗澡,又不是外國人。」他母親說。更正:他想起他母親說的。
「不然你要我不洗澡就出門嗎?」
什麼時候開始的?阿山想。聽見的這些許多聲音,是從開始用藥後?還是,自從知道生病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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