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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6月28日 星期一

同類-08-企鵝

08-企鵝



醫院樓下餐廳播放的電視新聞指出溫度不斷攀升,但挑戰歷史紀錄的新聞似乎不大有人會真正在意,那些消息都太遙遠了,聽起來永遠都像是遠方遠方的消息,跟自己無關的。大概只能像以前的戰爭一樣,真要等到自己的房子被轟炸了,毀壞了,才會真正有感覺到這個世界正在改變。
不斷創下歷史紀錄的也不只溫度一個項目,這些所有創新高的消息都令人焦慮卻又跟興奮,溫度、石油、房價、股市、黃金、失業率、二氧化碳排放量......。新聞主撥也是一副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的語氣。
真正能感受到跟自己有關的大概是溫度是這個項目,每到夏天,身體、皮膚、汗水都不斷提出警告訊息告訴大腦。熱、熱、熱。

往往入夏後,阿山住的這個城市路上便幾乎曬的使人無法久留在戶外,樹太少了,一年比一年嚴重,都市的水泥柏油地面越來越多的吸收熱氣,又放出溫度,熱上加熱。為了躲避炎熱,人幾乎都跟蟲跟動物一樣躲在房子裡,房子檔掉太陽直射的光線,溫度仍持續的滲進水泥體內,幾乎可以感覺到水泥的房子就像硬化的海綿體,吸著空氣輻射熱能。
有誰能在盛夏住在這種吸熱的房子裡呢?聰明的人類為了維持舒適的溫度,用了更冷更強的冷氣空調來降低溫度,戶外新鮮空氣被空調機器抽入室內,降溫後吹進室內,使用後污染溫暖空氣又排出戶外,城市外部不停雪上加霜的吸收房子內排出來人們不要廢棄與室內溫度。
破洞的的臭氧層底層還沒修補好,又因此增生了一層室內排出的二氧化碳的罩子。要是從外太空往地球看,肯定可以隱約看到一股灰色混濁的氣體包覆地球,它們把地球內部溫度緊緊吸附包裹,太陽光又持續射進地球內部,熱又加上熱,都市的溫度怎麼能不更熱呢?

阿山在醫院裡卻感受不到戶外,才剛入夏的炎熱溫度,基於公共醫療安全之類的理由,醫院空氣的溫度、濕度、co2、含氧量……都是嚴密控制的,這讓醫院的舒適溫度(甚至有點過低的),有一股正當理由存在著,為了生命。人類的偉大的生命。
他領完藥之後回到醫院大廳,一邊走一邊試著回想醫生剛剛跟他說的血液裡檢測出來的cd4跟HIV病毒量數字,到底是兩萬多?還是兩千多呢?
病毒量的多少,對他來說,最大的意義在於雞尾酒的治療效果,當身體的檢測病毒量越低時,意味著藥物效力越好,病毒量越低,也意味著身體的抵抗力軍隊將會越強壯,遭受HIV病毒的攻擊的數量越少,身體伺機感染的可能就越低。反之,血液裡的病毒量越高則意味著藥物對病毒控制的失效,病毒在血液裡找到了天堂。它們將不停的攻擊宿主身體的防禦細胞,複製、壯大,得到勝利,在寄宿的身體被破壞殆盡同時,自己也將走入死胡同,它們跟人類性格一樣,畫地盤,攻城掠地,不懂節制。

阿山有時會很羨慕Vin幾乎測不到病毒量的數據。
你病毒量多少?阿山會問Vin檢查結果。
報告說測不到。Vin說。
測不到?意思是沒有有病毒了?阿山問。
意思是幾乎沒有,但還是有,只是病毒量少到目前的儀器測不出來了。Vin解釋。
這麼厲害。
你也可以的。
但阿山的病毒量控制的不像Vin完美,他開始服藥後,病毒量曾經一度下降的很快,然後到一定數量後,就停滯不前了。
這凸顯了Vin的治療狀態優秀於阿山來說,像是他以前功課總是班上名列前茅的同學。
「測不到」這字眼,阿山聽起來總有一種痊癒的想像在裡面。

但其實不然,「測不到」是跟檢測的機器等級有關,撤不到病毒其實仍是有極微量HIV病毒在身上,並且仍對感染者的cd4攻擊。這是阿山問醫師得到的答案。
重點是維持身體防禦細胞的數量,醫師說,這也是我們關注cd4/cd8的原因。
聽起來有點令人沮喪,像是病毒永遠在身體裡。
你就當作是慢性病就好,醫師說。像高血壓、糖尿病都是慢性病。
我寧願是糖尿病。
糖尿病嚴重的話要截肢的。醫師說。
高血壓呢?
失明、癱瘓、腎衰竭。嚴重的話。


阿山領完藥後,撥電話給Vin。Vin應該打完針了?Vin卻沒接電話。
他還沒結束?
Vin在疾病這方面也一向表現的比阿山勇敢及坦承的。
是Vin先告訴阿山他感染的事。阿山記得曾經問Vin為什麼會想要告訴他感染的事,Vin回答說因為阿山是他的朋友。
阿山知道Vin是當阿山是他好友,才會告訴他的,感染HIV這種事情是很難啟齒的,這是櫃子裡的櫃子的事情。一般人總是習慣用一個人罹患的疾病,再來評斷這個人,而不是關注疾病本身所需要的醫療處置。
阿山也考慮了好幾天,才告訴Vin他感染的事情,這也是個管師建議他的,他需要多一點朋友的支持。
他們那天在一間老咖啡店躲太陽,殺時間。那天氣溫最高溫破了24年來當月的最高紀錄,樹上的蟬發出之~之~之~的嘹亮聲音。行道樹遮著已經旅行幾光年的古老光線,閃著逆光的光芒。
蟬聲好吵。阿山先隨口開啟話題。
有點同情心好嗎?他們快死了。Vin笑著說
他們選了個靠窗的位子,方便他們欣賞街上行人往來的短褲小腿。
我知道他們活不久,小時候在自然課就念過了,他們是在求偶。阿山說
是死前的性愛。Vin說,他那陣子感情世界有點不順利。
那也不用叫的那麼大聲,他們應該都有重聽。阿山說。
阿山看著窗外的風景,一位服務生走過來問他們要喝點什麼。
阿山示意他等一下再來。
要喝曼巴?還是招牌?Vin翻著MENU問阿山。曼巴咖啡是這間咖啡店的招牌。
阿山選了冰咖啡。窗外的蟬聲還是很大。
阿山看了服務生一下,服務生很盡責的又走了過來。
Vin繼續說蟬的話題,你會不會覺得他們一生很好笑?從卵到羽化成蟲,到現在花了五六年,好不容易從泥土爬出來這個世界,但他們叫個五六天就要死了。
他們會先交配,生產。生下後代子孫才死。阿山表現出常識,向Vin解釋。
但還是死。Vin說。而且還是一夜、或頂多兩夜情之後。
他們向服務生點了兩杯冰咖啡。

有件事要跟你說。阿山說。
什麼?Vin身體往沙發靠了下來。
阿山身體傾向Vin說,過來一點拉。
他壓低音量,又頓了一下才說:前陣子,我也知道我感染了H。
阿山像出櫃一樣。但心情平靜。
Vin一副驚訝的樣子問他:「還好嗎?」、「有沒有就醫?」、「何時知道的?」、「是誰?」這些問題。事後阿山回想這件事的經過細節,覺得Vin應該早知道他生病的事情,Vin會告訴他感染的事情,是為了讓他能夠有勇氣告訴Vin自己也是感染者。他甚至沒問他確不確定?這種問題。
你是不是早知道我生病了?阿山有次問Vin。
看你那死樣子,誰不知道你生病了。

他信步走到醫院地下室。
醫院地下室商店街應有盡有,餐廳、咖啡店、書店、服飾店、自助式藥局、便利店,逛起來像是地鐵的商店街,已不像在醫院裡面。他走到便利店買了報紙,走到咖啡店櫃臺,一個看起來還是學生的男生站在櫃臺裡另一邊。
「您好,今天要喝點什麼?」男孩笑著問。
阿山看了MENU之後說:「拿鐵,大的。」
「冰的熱的呢?」男孩問他。
「熱的。」他想起他最近喝冰牛奶有點腹瀉的問題。
「先生你點的是大杯熱拿鐵,一共是110元」男孩覆述一次剛剛阿山的飲料,阿山注意他的衣服名牌上寫的英文名字跟他一樣。
「請問您貴姓呢?」男孩問,他一手拿紙杯一手拿筆示意要用姓氏作杯子的記號。
阿山一度有點猶豫,然後緩緩吐出他的姓:「陳。」
自從感染後,阿山身體多了一種害怕對方知道他是感染者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麼的那種感覺常會在對方問他姓名時浮現出來,像是被看穿什麼事情一樣。
這也是阿山介意的問題,他常會問Vin,我看的出來嗎?

阿山找了個靠近樓梯的位置坐下來。
咖啡店正播著即興的小喇叭演奏,聽起來像是John Coltrane。隔壁餐廳電視無聲播放著動物頻道,畫面是冰山一個個崩解融化的畫面,以及北極熊走在上面搖搖欲墜的冰壁上。
他換一了個看清楚電視一點的位置。北極熊不見了,畫面是一片冷冽的白色冰山,及靛藍色的水面,一隻小企鵝站在水面的碎冰塊上,海狗(還是海獅)從水面一次又一次的游上來的攻擊企鵝,畫面搖晃,冰塊禁不起多次的撞擊裂成三塊,小企鵝在搖晃中掉落到水裡,又拼命左右划水,企圖再爬回冰塊上。生死攸關的時刻。
加油,小企鵝。
加油,小企鵝。

突然。一陣黑影閃過,水花濺到攝影機上,冰塊碎成小碎片飄在水面上,水面上下晃動,一隻海狗似乎咬住某個黑黑的身體,水面流出紅色的液體。阿山默默不語的看著自然生態在電視演出,一如記錄者在南極一角架著攝影機,目睹這一切發生。為什麼他們不去解救小企鵝呢?而只是用攝影機拍下這一切食物鏈的關係呢?
他有一股厭惡這種旁觀的態度,雖然他也知道面對自然的這一切,他太渺小了。他喝著熱咖啡,穿起預先準備的襯衫,醫院空調太強了。他太生氣了,決定喝完咖啡要立刻去申訴醫院冷氣過度空調的問題,這將會使企鵝失去棲地而導致滅亡。然後他可以想像他的申訴字條會被當作神經病,揉進垃圾桶裡面去。那種離他們太遠的故事,永遠都要發生在身上了才會真的有感受。他環顧四周,有幾個人也同樣穿上薄外套。

電話響了。
阿山看了看手機螢幕,Vin撥過來的。
「喂,」
「喂,你在哪?」Vin說話。
「地下室的starbucks,」阿山說:「你好了?」
「我剛打完兩針,快死了。」Vin說,聲音有點虛弱:「腿都快斷了一會還要批價、領藥。」
「這麼慘?」阿山說:「我去找你好了,你在哪?」
「在剛二樓診間對面。」





1 則留言:

KG 提到...

請打從心理相信醫生,也相信你自己會康復的,打消不必要的負面想法,有這麼多復原良好的範例可供參考~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珍惜當下認識的人,做好當下事即可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