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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7月4日 星期日

同類-七、三溫暖

七、三溫暖



因為百葉窗不夠密合的關係,他的房間仍然透進一點點窗外夜晚的光線。一陣風從窗子縫隙吹進房子裡,他躺在床上,才感覺到舒適,意識就突然被大腦召回。

他在做夢,夢見自己醒著。
他夢見他打開門,走進房子,不是這個改裝過已經變形的房子,是他跟他一起住的房子,真正有著三房兩廳的房子,他們稱之的家。他赤著腳走進客廳,電視是打開的(應該是他又忘記關掉電視了),他不知道為什麼他聽不到電視裡的聲音。他看見他從房間走出來,白色削肩背心,四角短褲露出大腿小腿,他微笑看著他嘴巴開合動了一動,應該是在說:這麼晚回來? 他閉著眼睛哭了,因為他清楚自己不是醒著,他走到他們的房間,他已經坐在床上一邊唸著他的書等一邊他入睡,他對他招手,嘴巴開合動了一動:應該是在問他:要睡了嗎?
以前他就都是這樣等他一起入睡的。他一直記得這個圖像,他坐在床上開著床邊的小黃燈,背後墊著枕頭,低著頭,靜靜的讀著某本書。
他走過去坐在床沿邊,碰了他頭髮一下。他知道他是在睡夢中。因為他此刻醒了,真真確確的張開眼睛醒了,他感覺到,他的背正躺的這個單人的床墊有點太硬。
他懷念起以前睡的柔暖又堅硬的床墊,雙人的。IKEA買的。
買的時候店員還告訴他們床墊保固期有二十五年,他記得他還笑著對他說:有人會睡同一張床這麼久嗎?超過四分之一的生命時間。他們一致覺得這種保證有點太古典。
他卻希望永遠永遠永遠可以躺在他旁邊,他的右手可以一直輕輕碰著他左手,然後靜靜的睡著。

現在他一個人躺著,被夜晚包圍著。房間裡失去光線的空氣圍繞在他身邊,完全看不見的景深,在他周圍往外開展出去,像他偶爾會出沒的三溫暖暗房,既使睜開眼睛也無法看到一絲絲光線跟畫面,他環顧四週,總覺得有個看不見的人,躲在黑暗裡,在看著他。
然後,有個手觸摸了他,先是手背碰手背,往上摸了肩膀,胸口,跨下。溫熱有點潮濕觸感往他嘴唇過來,親嘴是一種禁忌,他會別了頭過去,讓那個黑暗出現的嘴、鼻子、剛剃過又生長出來的鬍子、手,往他敞開的身體另一邊過去。
那人可能不僅有兩隻手,第三隻手也許握住他的手,往上拉起他手,透過他的手掌可以感覺到傳來了某種溫度,或一張嘴舔著咬著他的胸口,第二張嘴吃了他正變化的身體,他在黑暗中被打開,吸允,吞下。
他喉嚨可能會因此發出一些聲音「阿。」、「恩。」,或是張開輕聲嘴說出一些「來。」、「是。」的一些毫無意義的文字。跟往常一樣,他知道有個人在聽。也許是眼前,或某個躲在黑暗角落的人會拉長耳朵在聽。聆聽。
他們這些聽者可能是欣喜狂歡的。可能是寂寞的。因為聆聽的人往往不只是自己,所以很難清楚聆聽者的反應會是開心還是悲傷的。
黑暗也有強化一切的效果,黑暗讓人的身體消失一切,讓他不是他,卻又隱隱發出訊息,身體又會接受這一切細微的訊息,像小耳朵接受不知道從何發出來的外空衛星訊號。
一切都從什麼都沒有的地方來,又回到什麼都沒有的地方。

但是,後來呢?後來發生了什麼呢?
他思緒凌亂不堪,像抽屜都打開了卻找不到自己要的東西。一定是不少白色粉末、藥片、小藥丸的東西讓他的腦子的時鐘亂了秩序。他難以確定是什麼時間點了,是那一年的爭吵之後?還是那一年他們彼此忙碌之後?他開始如偏離軌道的星球一樣,離原本的世界越離越遠。
他是怎麼會出現在那麼多人的一個小小房子裡?網路?還是他那個流連歡場的朋友邀請他的?他只記得房間人影走動扭動,聲音此起彼落的難以忘記,如今影像都像聲音被關掉一樣的播放著,音樂很強,低音貝斯一拍一拍的節奏都震動著他的身體胸口。
這些人都從他們自己故事的哪一個點因緣際會來到這裡的?
他以為一切都把持的住,都會在控制之下。但是在第幾次的謹慎經驗後,開始真正迷茫的?他記得看過一個個身體,記得又忘記一個個來去的名字,他們名字跟身體幾近雷同一致的沒有辨識感,幾乎是短髮,幾乎是乾淨的臉,幾乎是精心雕琢的健身房身材,幾乎是整理過接近目前廣告海報的穿著,幾乎是唸過就忘記的名字:阿海、阿山、阿誠、阿國、阿青、阿明、阿狗、阿貓、小黃、小鐘、小飛、小五、小四、小三、SAM、JASON、MARK、JIMY、SEAN、JOHN、KEN、BEN、KENGE、,可以是這個,也可以是那個,難以感覺到那名字跟他們自己產生的關連,但總是只是認識一天、一個下午、一個晚上也很難了解更多。
他記得好像有一次恍惚中,眼前畫面忽隱忽現,雜訊,過了多久,他才張開眼睛又看到身邊的椅子,床,天花板,最後才是窗子。煙味,空氣不流暢帶著汗水溫度的和著細菌發酵的味道,甚至隱約有一股排泄穢物的味道,他身體發熱的躺在潮濕黏膩的幾張床併在一起的房間裡多久了?他分不清楚是白天黑夜。
他走去一間廁所沖洗。鏡子裡他穿了一件自己陌生的T-shirt離開。
他回到他們的房子裡,一次一次裝作一切如舊的樣子,在客廳看電視等他下班(或加班或出差)回來。
回來了。他說。
他則總是對他說了點什麼事情或招呼之後,就脫了衣服洗澡去了。他大概是從去年(還是前年)變的跟過去不一樣的,他也分不清楚是自己是先不一樣還是他先不一樣的。
當然,他也分不清楚這一切是他自己搞砸的,還是他讓他搞砸的。也許搞不清楚一切脈絡對他是更好的。

他又翻了一次身,單人床真的太小了。
他面朝下睡著。希望自己盡快入睡。他默數著1、2、3、4,......希望自己平復、穩定的像數字一樣有規則可循,可以規律並有秩序下來。
1、2、3、4、5、6、7、8......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他真心希望這一切是一個他剛做的夢,或者只是從某個人嘴裡講述的故事,不是他自己的。他也需要這樣想,只有把這故事當作只是一個故事,一個別人的故事才能讓他感到希望,而不沮喪。他也才不會覺得自己是低賤的動物。
如果這是一個夢,他將能在這個夢結束之後,輕易的開始一個屬於自己原本的真實生活,接續過去的,符合他期待的。或者,如果這只是一個故事,他也將有能力改變一些小小細節,讓故事最後的結局符合他要的。皆大歡喜的那種。
可是這卻不是一個故事,是一個記錄。隨著他們發生的事情記述下來的紀錄。他用一個旁觀者個角度記錄下來的紀錄,他身體可以像鳥一樣飛在空中,眼睛可以像X光一樣透視房子。紀錄,書寫,更正確來說是「敲下」,不是用手拿著筆書寫的那種,是用手、手指尖敲下鍵盤的記錄。記錄者成為無關、旁觀的第三者,記錄「他」的一個故事。像學校研究論文所學的課程一樣,他(或她或它),這個或那個;不是,僅只有,第三人稱。
指稱他,等於把發生的一切,移轉給他。一個不具名的他。千萬個他。
他。
別人的故事。永遠發生在遠方的故事。
可是這無濟於事,因為也還是可以是他。





1 則留言:

匿名 提到...

看完你這篇文章,我想像我是你,也想像我是他,然後我一個人完成了你對他想說的話,也變成他來回應你。

在這段往來通信的過程裡,我漸漸被治癒了,也寬恕了自己,我謝謝這段愛情,讓我更了解自己,也了解到唯有我懂得愛自己了才是真的愛你,我還是擁有你,並不因為時間與距離,也沒有所謂的失去,我不再感覺悲傷,只是謝謝你給我的這份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