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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7月27日 星期二

同類-10-屋頂

10-屋頂



大概是因為Vin剛哭過的關係,阿山載Vin回家的路上,兩個人幾乎沒有說話。兩個人安靜的從醫院離開,一台機車,跨過一座橋,一條河,離開都市中心,回到他們的住處。
阿山住在Vin對街,從阿山住的大樓電梯間往外看可以看到Vin家裡的房子屋頂,紅色綠色鐵皮屋頂組成的景觀的其中一個,五樓公寓的五樓,沒有電梯的房子。阿山第一次去Vin的家,爬著一支陰暗的樓梯走上去,每一層樓的高度不高,左右各有一戶的老式公寓,走到最頂走了五層樓階梯,才到Vin住的地方。因為阿山沒住過這種房子,他有點驚訝,居然有人每天要爬五層樓出門回家。
公寓房子的大門開向樓梯間,只有一個小窗子採光的樓梯間,他覺得像是走到電影或電視才會出現的地方,空氣不流動,牆壁油漆剝落,滲水,隱約仍可以聞到霉味,以及置放在樓梯平台上鞋櫃鞋子發出的味道。
Vin住的房子是木頭隔間的,三個房間,他父母一間,哥哥一間,他住的是中間那一間,沒有採光的房間。這房子的一切都讓阿山覺得驚奇。但他不好意思告訴Vin。
只有一次他問過Vin,用謹慎小心方式問:這個房間沒有自然光線,會不會有點奇怪。
Vin知道阿山的意思,一副沒見過世面了樣子,這城這種房子一大堆,他太少見多怪。他回答他:他幾乎有記憶就住在這裡了,他也喜歡這種沒有光線的房間,好入眠。他知道阿山的問題沒有貶低的意思,但挑出問題提問時,就會凸顯出提問跟回答彼此置身的不同處境,Vin仍有受傷的感覺。

也有一次,阿山曾經在他住的電梯間,趁著等電梯時問過Vin,從這個窗子看出去,你認得出你家是哪一棟嗎?Vin回答阿山,當然阿。都住在這房子幾十年了,以前你們這個房子還是矮房子時,就住在這了。阿山住的房子現在是這區最高的。
Vin告訴阿山過,小時候他都會走他家旁這條小徑去小學上學,一路玩長在路邊的含羞草,或者到旁邊的雜貨店買冰棒吃。那時,這邊幾乎沒有什麼高的房子。
阿山注意到,Vin喜歡提到那時後。他總是說,那時候,這條小徑一旁還有個溝圳(現在蓋上蓋子了),夏天可以在這裡玩水,這裡還沒有便利商店,買東西都要到巷子裡的這間雜貨店,那種小雜貨店,總是有顏色鮮豔的零食,一元可以買一個大紅色的不知名的東西(吃起來甜甜辣辣的),或者五元一包的某種水果製成的紅色綠色的芒果乾,或者一元兩支的橘子水。他說,那時候,他每天有一元,隨著年紀長大支配的金額越來越多,五元、或十元,可以買的東西越來越多,選擇越來越多。
這些巷口的店的老闆都說他們看著Vin長大,Vin其實也看著他們老去,一天比一天老,頭髮肌肉皮膚都一天比一天蒼白鬆弛。但那種日積月累的改變是很難突然發現的,只會在偶爾變化的景觀裡突然發現,比如雜貨店有一天突然關了,不營業了,鐵門前面貼了一張白色或紅色的嚴制或慈制,或轉角的幾個矮房子突然有一天都被拆光了,蓋成了現在的幾棟有電梯的大樓,才會突然發現一切都不一樣了。
然後有一天發現路口開始有便利商店,越來越多不是以前住在這裡的人搬進來,路口還開了幾間連鎖的速食店、漫畫店、麵包店、咖啡店、錄影帶出租店,都是連鎖的叫的出名字的,到這邊那邊甚至別的國家都可以看到一樣的店,正覺得這一切一切似乎變化的好多的同時,以前的小店老店,一個個都關門了。
以前鄰居的房子拆了蓋了電梯大樓之後,也不知道搬到哪裡去了。

他們究竟去哪了呢?阿山問Vin。阿山常在他住的電梯間,看著vin住的這片頂樓加蓋的住宅群,想到Vin說過的幾個原本也是住在這種房子,但已經消失失聯的鄰居或同學。
誰?Vin說。阿山常有頭沒尾的問他。
你說過的住在這裡的鄰居跟同學阿?阿山說。他指著隔著玻璃的這片風景。
我哪知道,Vin回答,這裡醜死了,亂七八糟的一點秩序都沒有,像狗皮膏藥一樣,這邊貼一塊那邊補一塊的。
這就是阿山房子電梯間可以看到的Vin住的房子景觀。但阿山告訴Vin說,他很喜歡Vin住的房子,東一塊西一塊的有機的生長著。而且有著過去,以及故事。
我很羨慕你,阿山對Vin說。
羨慕什麼?Vin說。他覺得阿山不懷好意。
住在這裡阿。阿山說。他發自內心的羨慕Vin從小就住在這裡,不像他是搬來的,半路加入的。沒有過去的。
你少挖苦我,Vin說:我才不相信。
那你相信過我什麼?阿山看著Vin說。

送Vin回去後,阿山回到他的房子。天氣越來越熱了,他脫掉早上穿的短TEE,剩下一件削肩的背心。他躺在床上,眼睛看著天花板,房間裡隱隱有著時鐘走動的聲音,滴答滴答跟漫畫畫的聲音一樣。
又剩下自己了。這是阿山以前沒有想到的,時間發出聲音一面往前走,一面也提醒他自己,時間越來越少。但其實每個人的時間都越來越少,不只阿山,這是很公平的事,每個人的時間都在流逝,沒有人能停住時間,或延長時間。
每個人都只有24小時,阿山想起他母親對他說的話。
她喜歡用這種句子提醒阿山把握時間。

現在的感染HIV幾乎跟慢性病一樣。醫生對阿山說的話也一直在他耳朵出現聲音。
他也希望這麼想,但他無法停止自己思緒往他不要的地方想。禁地。幽暗。死蔭。尤其是一個人的時候,阿山的思緒總是不受控制。就算此刻他只是躺著,他也可以從中聯想到死亡,屍體,掩埋。
數字很漂亮,醫生又對阿山說話了。阿山刻意想起這一段。醫生對他說:看起來幾乎跟平常人一樣。
但幾乎跟平常人一樣便意味著不是平常人。
他突然渴望有菸可以抽,他起身,打開床邊的抽屜,遍尋不到。
他又想到醫生對他說要戒煙的事。他管不了那麼多了。走到客廳終於找到一包,以前抽剩下幾根的。他用打火機點燃香菸,抽了兩口,三口,他用鼻子聞著這種燃燒尼古丁混著焦油的香氣,明知道對身體有害卻充滿吸引力的香氣,跟香菸盒子上寫的吸煙有害健康一樣,越墮落越歡喜。
跟街上路上會看到的告示牌子的文字一樣:
禁止在此抽煙,意思往往很多人會在此抽煙。
禁止右轉,意思往往是很多人會右轉。
禁止跨越,意思往往是跨越。
他突然懷念起以前那種偷渡危險的快感,藥丸子,針孔,或者一些新奇的東西,他脫了衣服褲子,他突然懷念起以前身體有人撫觸的感覺,他進廁所沖了涼,他突然想讓自己斷裂一下,消失一下,他需要一些難以言說的感受、接觸,他一邊抹肥皂,沖洗身體,一邊想著一會後,要去那一個地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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