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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9月24日 星期五

同類-十一、冥想室

十一 冥想室



他躺在黑暗裡。他的房間,此刻是一個冥想室,光線昏暗,窗簾若隱若現,像他以前曾經去過的教堂或某種可以閉起眼睛的地方。雖然他是醒著,但他閉起眼睛,希望離開現在,如實的回想,不讓太多時間掩去畫面,起碼不要遺漏些什麼。過去的一些什麼。

他想起他,他還是一直想起他,即使不想想起他,他的所有的畫面仍總有他,房間、客廳、浴室、電梯間,他總有如鬼魅的出沒如影隨形,佔滿他過去的畫面,他想著以前他總會環抱著他一起睡著,他會先打呼,空氣經過喉嚨鼻子發出的聲音,然後慢慢的,他有如進入遙遠夢境的沈睡一樣,他的手會鬆開他的身體,身體離開他的身體。他去了哪呢?為什麼他總是這麼快就可以入睡呢?他很羨慕他這種能力,躺在床上便突然像電腦關機一樣的睡去,像突然離開一切的能力。他會躺在他一旁聆聽他的呼吸聲,調整自己的頻率到他跟他的呼氣吐氣長度速度都一樣了才緩慢的睡著。
他總是也會早他個幾分鐘醒來,好像有幾次,他醒來時看到他一直盯著他看,他那時候就覺得他不對勁了嗎?他看著他在想什麼呢?
「你在看什麼?」他問他。
「沒有。」他說。
沒有就是真的沒有嗎?他總覺得他應該知道一些他的勾當了,只是他當作不知道的放著。他觀察到什麼了嗎?網路的留言記錄?或手機裡忘記刪去的通訊記錄?
他確實偶爾會在網路上找不認識的人見面,但為了不讓他發現,他總是到對方家裡,許多人的家裡。實際上應該也沒有那麼多次,現在回想起來,卻好像跟一個又一個不知道多少人見過做過,有的是新大樓的房子,二三十年的公寓,發出臭味的房間,有的是租來的頂樓加蓋的鐵皮屋,有的是幾個房間隔成一間間湊數像他現在住的房間一樣;他會站在某個剛從網路抄下來的公寓住址門口前,或不知名的大樓樓下,撥電話給不會輸入手機電話簿的電話,告訴對方說他抵達了,在等待時他會有些緊張,前往來回走動。偶爾他會有個聲音問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時他可以給事情有點轉折的。但多半他沒有什麼答案出現,某個在網路上看過照片的人便已出現在大樓或公寓樓下,他面前。
「HI。」
「HI。」
「上來?」
「好。」
或者有時候彼此沒說話就有股默契的跟著對方走進他的房子,打開門,脫鞋,走進房間,走進某個人的世界的一個切面。一個房間又一個房間,單人床或雙人床,不同花紋的床單、白的紅的黑的黃的,牆邊也許有一枚鏡子映照出自己跟另一個人身體,他疊著另一個人,另一個人交疊著他。天花板總是有懸掛的燈,發出微光照著房間角落,衣服褲子散落丟在一旁。他進去房間,又走出來。也許離開時說了再見,或過程中說一些現在都忘記的話,你好好看。好喜歡你。好猛。這種。但那些人的面孔幾乎都模糊了,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器官的、房間的影像還留著。
他問過幾個人名字。為什麼要問對方名字呢?即使知道對方未必會說真正屬於他自己名字,也會這樣問對方。而且他真正在意對方叫什麼嗎?他心裡知道這些一切都不會是值得留下來的,只是空閒時間的閒暇娛樂。但為什麼還是有種愉快歡喜呢?脫離常軌的快活呢?他記得他總是在心裡聽到總有股聲音鼓勵他,去找阿,去找個人,去找阿。他也真的去找了,這個,那個,這個,那個,像無頭蒼蠅,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

幾個人問過他姓名,你叫什麼名字?
他會隨口說一個:「SAM」還是「MAS」,或從當時正播放的電影、正閱讀的書本裡面抓出來的名字,今天是這個,明天是那個,他太多名字了,以致於真正的名字都被稀釋的幾乎隱形消失了。有時他會懷疑起自己:他還是原來的他嗎?這種具有多重身份之後。
偶爾他會問自己為什麼他的人生會走到這個地步呢?幾乎難以回首的田地。這跟他濫用名字也有關係嗎?有時他真希望他的人生可以像在網路換名字一樣的容易。可以重來。可以像遊戲一樣game over之後還能重新啟動開始。他會重新自己的人生,珍惜自己的所有一切。從真正的名字開始。一種歸屬於過去跟現在的他的名字。家族的姓氏在前,父母給的名字在後。
三個字,中文的。
像以前在學校桌子上或那個牆面角落會看到的名字,他的名字跟另一個人的名字放在一起,兩個名字中間畫著箭頭符號,箭頭後面插著一顆心。而不是像現在名字打印在醫院藥袋子上面的。
他明明可以決定自己的方向往哪走。而不是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牽動的。他明明應該過著快樂的日子的,而不是如今捲縮一個人躺在床上。
他想起他以前喜歡讀的故事的都有同樣的開頭。從前從前。從前從前。
他渴望回到從前從前。他還是男孩,還沒長鬍子聲音還沒變化的時候,一切都還是開始的時候,一切故事都指向美好結局的時候。
但現在一切都還不及了,他什麼都沒有了,除了這個房間他帶來的這些紙箱子他還剩下什麼呢?
他張開眼睛,周圍的一切影像隱隱約約,模模糊糊的隨窗外光線擺動。
出現消失。出現消失。




1 則留言:

yamahajye 提到...

心有戚戚焉